我们哈尼琶 家家有家谱，这是从最老的先祖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。老人说：“没有家谱的人家不是哈尼人家，不会背家谱的人不是哈尼人”。这是最合 的话了，一家哈尼人搬迁到9座大山的背后，搬迁到9条大江汇合的水尾，也要把家谱背着走，天下的哈尼就是靠着家谱认兄弟姐妹，来攀亲结戚 。
人有家谱，神也有家谱，让我来说说神和人家谱的古今。
传说在三层高天上，有一座哀牢山一样高大雄伟的宫殿，宫殿的石脚是用玉石砌的，大柱子是用金银打成的，宫殿四周砌着厚厚的围墙，像包头盘着头顶那样围绕着宫殿，这座宫殿就是大神们居住的烟罗神殿。
在烟罗神殿的中央，放着一把金椅，上面坐着最高最大的天神俄玛，她是生下一切神和人的阿妈，天上地下的万事万物都是她生出来的。
天神俄玛在金椅子上坐了不知多少年多少月，有一天她说：“我孤单单地一个坐着，好是好在了，只是没有味道，要有多多的人来和我说说笑笑才好。”她站起来，准备生下多多的儿孙。
先生什么儿孙好呢？俄玛天神想，还是先生“规矩”和“礼节”好，没有“规矩”和“礼节”,生下来的儿孙像雀鸟一样叫，像野兽一样闹，烟罗神殿都会被闹翻掉。这样，天神俄玛就生下两个姑娘，一个叫玛白，一个叫烟姒，这两个姑娘老实清秀好瞧，她们就是“规矩”和“礼节”姑娘，世上的所有古规古礼，都是她们定下来的，她们站在烟罗神殿的金门坎上，传出了最好的古规古礼，这样，生下来的天神人神和万事万物都不会错乱了。
最高最大的天神俄玛又生下来一位高能的姑娘，名字叫“阿匹梅烟”，阿匹梅烟是万能的女神，是万神的大王，这是第一代神王。她生下来以后，天神俄玛对她说：“亲爱的姑娘，我把最大的本事教给你，你去把神的家谱传出来。”
阿匹梅烟听了阿妈的话，就开了天神家谱的头，她生下大神烟沙，这是世上第一个男神，她封他做第二代神王，从此大神烟沙的名声像打雷一样响，像天地一样大，我们今天赌咒发誓，要说：“大神烟沙作证，我说出这句话，就像江水淌到江尾一样回不来，我说出做不出，就让烟沙大神来罚我！”
烟沙大神又生下了9位大神，他们的名字一个也不能忘记，造天造地的时候，出力最多的就是他们啦！他们是哪几个？就是风神米沙，雨神即比，雷神阿惹，土神达俄，籽种神姐玛，水神阿波、田神得威，地神朱鲁，水沟神阿扎。
生啦，大神烟沙老实能生，这回一口气生下5个儿子，个个生得高高大大，威风凛凛。
阿匹梅烟实在喜欢这5个孙子，拿最硬最亮的岩石给他们做骨头。她站在烟罗神殿的中央，指着头一个孙子说：“大孙子啊，你要做哪样神？”大孙子说：“我要做最高的金子神。”阿匹梅烟拿出黄闪闪的头盔给孙子，封他做了金子神，金子神把那有权有势的头盔戴好，喜喜欢欢地走出神殿，去掌管世上的金子。
阿匹梅烟又问第2个孙子：“然谷 ，你爱做哪样神？”第二个孙子说：“我要做银子神。”阿匹梅烟又拿出白闪闪的银盔戴在他头上，封他：“去吧，我让你掌管世上的银子！”
她又指着第3个孙子说：“三孙子啊，你是哪样神？你是黑铁神，给你戴上高高的铁盔，给你掌管黑铁的命！”
她又指着剩下的两个孙子，给他们戴上铜盔和锡盔，封他们做铜神和锡神。
阿匹梅烟封过这5个神，世上就有了鲜花一样好的金银铁铜锡，天地也才造得像金银铁铜锡一样闪光发亮。
站在烟罗神殿的中央，阿匹梅烟又封出12位尊神，他们也是她的孙子，专管不守规矩的天神。12个神的名号都叫“乌摩”，意思是“管神的神”，他们有男神有女神，但是不管是男是女，都叫“阿玛” 。12个乌摩都身穿白衣头戴白帽，这是阿匹梅烟对他们的夸奖，她用湖水做他们的心，所以乌摩办事最公平的。
12个乌摩里面，最大的是管天的乌摩，她是乌摩里的大王，是他们的阿姐。第2个是管地的二姐，她的裤脚拖在地上，走起来刷刷响，她走过的地方地就平。第3个是三姐乌摩，专门管理庄稼，她生着千万只手，每只拿一股金线，把谷穗、苞谷、荞颗绑上杆杆。第4个乌摩是最要紧的，专门管人，阿匹梅烟找不着能人，只好自己来当，她把人头好好地保管着，不让刀砍斧劈，所以她又有个好听的名字，叫做“管人的阿匹梅烟”。第5个乌摩是管理万匹牲口的摩米扎里，她把牛马的毛细细心心地收藏好，一根也不让它丢掉。第6个乌摩是管理太阳的搓鲁约策，太阳神约罗脾气不好，动不动就生下一窝一窝的姑娘和儿子，搓鲁约策管着多多的太阳，不让它们一窝一伙地出门，要出嘛就一个一个地出，不然庄稼要晒死，河水要晒干，大地要晒得像蜂蜡一样化。第7个是男乌摩俄多麦节，他管着银子一样的月亮，月亮也爱生下一窝一窝的小儿，俄多麦节领着它们，像老母鸡领着小鸡一样，不给它们一窝地出去打仗，只给它们一个一个地出去。第8个乌摩是短耳朵的那斗阿娄，他专门管理甑子，甑子神的脾气最古怪，不是把饭蒸生就是把饭蒸烂，那斗阿娄天天吓甑子神：“要蒸嘛就好好地蒸，再一半生一半熟，就把你砍成柴丢进灶窝洞烧掉！”甑子神就不敢闹了。第9个是管灶火的蝶里艾斯，他管着灶火神，不给他冒火星烧房子。第10个是松玛阿策，专管山神树神，不让山塌树枯。第11是麦期麦所，专管河水不发不冲人马庄稼。第12个是最漂亮的厄戚戚奴，她是一位白白亮亮的姑娘，管着万道泉千个水潭，她的笑声老实脆，一双眼睛老实亮，你望她一眼，她也会望你一眼。
天神的家谱一代一代朝下排，多得说也说不完啦。下面接着讲人的家谱。
最高最大的天神俄玛是所有天神的祖宗，也是人的祖宗，是她来到世上，生下人神玛窝 ，开了哈尼家谱的头。
天神俄玛来到空空的世上，生下了第2代人神玛窝，这是世上的头一个男人，玛窝的时代太远太古了，记性最好的人也记不清他是什么样子，只记得他走路不用脚，是用背走路，他和阿妈俄玛大小是一样，好像两个双胞胎。玛窝生下来以后，看看世上空荡荡的不好在，就生下第三代人神窝觉，然后回到天上去了。第3代人祖窝觉不像玛窝，他不嫌弃宽宽平平的大地，喜喜欢欢地在这里生养后代，所以，他的名字叫“窝觉” 。
先祖窝觉生下的后代名叫觉涅 ，这是一个身上长满长毛的怪物，头不是人头是鬼头，脸不是人脸是鬼脸，所以名字叫“觉涅”，他不会说话，只会睁大两只眼睛东张西望，他也不是单单的一个，是一窝一窝地挤在一处。
觉涅先祖又生下了后代，这就是有名的“涅直” 。涅直先祖也是一窝一窝地过日子，只是涅直中有了头领，觉涅、涅直都是鬼，只是涅直有了鬼王，他们身子像雾露一样轻，手脚像云彩一样软，风轻轻地一吹，就在天上飘过来荡过去。雨轻轻地一下，他们就在半空中摇晃，这些先祖自在是老实自在了，只是活着也像死的一样。第6代先祖叫“直乌”，他们比涅直好多了，会活会动了，所以他们又叫“活起来的祖先”。
第7代先祖名叫“乌突”，他们比直乌们又好了一截，不单会动，还会够着够着地蹲起一小点来了。胆子大的还会“突”地站起身子来，可惜不等站稳，又“咚”地跪在地上，他们一个个坐在地上发愣，不明白站不起来的道理。他们走路是半蹲半蹲的，两只手巴掌拄在两边。
第8代先祖叫做“阿培突玛” 。这代祖先比乌突们能干，站也会站，走也会走，命实在大，传说他们生过九回，死过九道，可惜他们脑子不开窍，什么事也不会想，一样活计也干不成。
这里还要把说漏的事情讲一讲。自从天神俄玛下到人间，生下的一代代人神都能回到天上，人世和天上是通着的，祖先们爱在人世就下来在，不爱在就到三层高天上去玩，有时候呢，一天要上上下下七八回。他们是怎样上天去的？原来俄玛天神怕儿孙们认不得上天下地的路，砍来九山的茅草，搓成粗粗的索子，又用茅草索做成楼梯，要上天，就收上去，要下地就放下来，祖先们像山上的老猴，顺着天梯去去来来，扎实热闹好玩。
第8代先祖突玛是个不动脑筋的懒人，世上的千百样事情样样要上天去问，一天上去几十回，事情还是问不清，起头天神们还肯帮忙，有事情只消上去叫一声，个个都爱来，前面站着7000个大神，后面蹲着8000个大神，事情有天大也不愁，事情有地大也不怕。但是天天来样样问，去去来来天神烦不得了，不爱帮忙了。阿培突玛说：“亲亲的弟兄，不要嫌烦，你们还是下去一下，头疼，我背你们下去，脚疼，我抱你们下去。不要不下去啊！”众神说：“下是不下去了。有事我们对你说说，你自己干去吧。”阿培突玛说：“问是会问呢，只是记不得。”众神商量了下，说：“你记不得是因为你头太多，砍一下就好了。”原来突玛生头10个头，大神们砍掉9个，还留一个垛在突玛肩膀上：“好啦好啦，一个头记事，不会忘记啦！”阿培突玛当真比从前会记事多了。天神们怕人还来找麻烦，想个主意，抬起斧子砍断了天梯，从此人再也不上天去了。
阿培突玛生下第9代祖先玛约 ，玛约有了住房，凡是有洞的地方，就是他们的歇处，天阴下雨他们会进洞躲雨，野狗来撵，他们会进洞躲藏。
玛约又生下第10代先祖约涅，约涅又生下第11代先祖涅本 。这两代先祖和前面的先祖不同，约涅这一代比以前的聪明一点了，只是脑子还是塞死的，涅本就开窍了；约涅的耳朵是聋的，涅本就听见了，约涅的身子是堵着的，涅本就通了，这就是她叫“本”的道理。先祖涅本也会听，想也会想，只是她们还是一窝挤着过日子，吃错阿妈奶头的事情也很平常，阿妈是哪个认不清，阿爸是哪个更认不得。
涅本先祖生下第12代祖先诗米乌 。阿妈是哪个，诗米乌会认了，奶头也不会吃错了。
从诗米乌数上去，足足有11代先祖，这是人、神、鬼不分的家谱，后辈的哈尼要记清楚，这里面有天神地神，天鬼地鬼，当然也有人，自从诗米乌先祖出来，人就归人，鬼就归鬼，神就归神，一个不再跟一个混杂了。
诗米乌后面，是13代先祖乌突里 。这辈先祖不是一窝一团地在，是一双一对地在。对这一代先祖，古歌里这样唱的：
听啊，哈尼先祖的后代儿孙，
你们要用两个并一个的记性，
记住先祖乌突里。
他们走路是一双一双地走，
睡觉是一对一对地睡，
银打的钥匙放进金打的锁里。
男女相交再不会认错。
阿爸会认吗？
阿爸会认了。
阿妈会认吗？
阿妈也会认了。
阿妈肚子大起来，也会伸出双手把小娃接到世上来了！
听啊，先祖的儿孙，
后世的歌手，
你们要把远古的烟嘎 记好：
乌突里前面的先辈，
生小娃不会用手去接，
你们的小娃生在哪里？
——生在薄薄的蛋壳里。
阿妈抱过十天蛋，
蛋里才会爬出小娃，
阿妈抱过的蛋是双黄蛋，
里面爬出儿子和姑娘。
跟着，先祖乌突里，又生出三辈祖先，一辈叫“突里佐”，一辈叫“佐梅烟”，一辈叫“梅烟恰”，这三辈人是只记女人不记男人的先祖，“佐梅烟”是男人的名字，意思是“女人梅烟 的男人”，“梅烟恰”是“老实会生会养的先祖”。
这三辈人就是哈尼14、15、16代祖先。
高能的先祖梅烟恰生着天地一样广大的肚子，她不单是人的祖，还是3种野物的先祖，人和野物就是从她分起的啦。她生下的4个姊妹，大姐是人祖恰乞形，二姐是所有会跑的野物的祖先优哈，三姐是所有会爬的野物的祖先优本，四姐是所有会飞的野物的祖先优贝 。优哈、优本、优贝，这里单讲恰乞形先祖的古今。
恰乞形以后的先祖排出了长长的名字，他们就是：乞形里、里波贝、波贝乌、乌合然、合然搓、搓摩于、摩于直。摩于直又生出两个高能的姑娘，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直塔婆，一个是无所不能的直学吾。这两个姑娘把家谱分作两支，直塔婆 一支的事以后慢慢再讲，现在把我们直学吾这一家支的家谱排一排：直学吾、吾涂匹、匹玛得、玛得达、达佐苏、苏摩作、摩作期（摩作娘）、期米排、排乌苏、乌苏独、独策（独威）、策米、米哈、哈苏、（苏厄）、苏科、科波、波自、自俄、俄牛（到了“俄牛”这一代就知道姓卢 了）。俄牛以后牛白、白合、合依、合依达、达戈、戈波、波直、直云、云搓、搓墨、墨惹、惹匹、匹差、差侧、侧嘎、嘎墨、墨依、依差、差可、可直、直墨、墨洛、洛惹、惹罗、罗鹫、鹫墨 。
亲亲的弟兄，这就是我们的家谱啦！
流传地区：元阳县
讲 述 者：卢朝贵（哈尼族）
采 录 者：史军超（哈尼族）
采录地点：元阳县
选自： 王正芳主编：《哈尼族神话传说集成》，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，1990年版
附记：
1982年开始的民间文学集成普查工作中，在云南省红河州红河县、元阳县、金平县等地发现了哈尼族神话体系，哈尼族神话体系的发现填补了中国神话“零星”“又无系统”的缺憾。
《神和人的家谱》在重大的祭祀场所才能讲述。
《神和人的家谱》中，关于这个神话家族的形成、神话体系的演变、自然神体系和人神体系的关系都清晰可见：神母是大金鱼叫密乌艾西玛——天神俄玛——梅烟——烟沙——沙拉——沙拉，又管着战神、风神、雨神，雷神、土神、籽种神、水神、田神、地神、水沟神、金银铜铁锡神等；最大的天神俄玛是所有天神、人神的始祖：俄玛——玛窝——窝觉——觉涅（鬼）——涅直——直乌——乌突——突玛——玛约——约涅——涅本——诗米乌——乌突里——突里佐——佐梅烟——梅烟恰——恰乞形——乞形里——里波贝——波贝乌——乌合然（安春鸟）——合然搓——搓摩于 （下略，与哈尼族父子连名家谐相接）。非常有趣的是，这个神谱今天还“活”在哈尼族人民之中。哈尼族与彝语支的其他民族一样，盛行父子连名制，在元阳县、红河县、金平县、绿春县、勐海县等地区直到现在还盛行着父子连名制，例如：金平县金临乡高陇山家的谱系：（俄玛至搓摩于（初末与）之间略）初末与——末与则——则学吾——吾里漂——漂马登——马登达——达都苏——苏末着——末着仰——仰期——期少——少里——里哦——哦约——约尖——尖都——都入——入马——马漂——漂山——山薄——薄溪——溪若——若颇——颇吾——吾普——普撒——撒拉——拉台——台诸——诸买——买臬——臬山——山补——补然——然门——门扎——扎贵——贵见——见冬——冬陇——陇山（即高陇山本人）。
“神谱”中从天女俄玛到合然搓共21代是人、鬼、物不分的洪荒年代，只有到了人祖初末与起才有了真正的人。初末与普遍公认为哈尼族各支系家谱中的共同祖先。神有家谱，人也有家谱，神和人家谱相连。哈尼人非常重视家谱，认为家谱是哈尼人的命根子，“没有家谱的人家不是哈尼人家，不会背家谱的人不是哈尼人。”两人相遇，只有双方能背诵各自的家谱，只要双方家谱认到初末了便是亲亲的一家人了。
（钱勇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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