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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苍茫的大地上轻盈的行走——李维丽散文集《流淌的时光》浅析

  李维丽的散文集《流淌的时光》是关于云龙的散文集。云龙是滇西北县份,以山地为主,兼有澜沧江河谷地带。此地虽然偏僻而贫穷,却历史悠久,旧时盐业丰沛,有明代“云龙五井”、清代“云龙八井”之说,西汉武帝时置比苏县,“比苏”在白语里就是“盐”的意思,县境内的“沘江”在白语中也是“盐河”之意。盐业的兴盛带动文化的繁荣,作为具有数千年历史积淀的县域,写一部散文集,决非易事。就我有限的视野中,还没有哪位作家出版过关于云龙的个人文学作品集。因此,李维丽的《流淌的时光》难能可贵。

  李维丽非云龙本土人,是个年轻而有锐气的女子,性情率真质朴。她能出关于云龙的散文集,确是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。在我的印象中,女作家出书,必选满意的照片放置勒口或扉页,写段作者介绍,其中不乏溢美之辞。我虽是男性,亦不能免俗。而《流淌的时光》中没有作者照片,没有作者介绍,亦没有名家作序,不落俗套,特立独立,颇感意外,也令我对作者刮目相看。

  轻盈,是李维丽散文的特质。原以为关于数千年古县的散文,应是洋洋洒洒、旁征博引、倚马万言,厚重而磅礴,此部散文却反其道而行之,文章大多篇幅短小、简洁轻快,适合快速阅读。初读不以为然,细读颇为赞赏。对于初谙世事的年轻女子,她目之所见,是眼前之景;心之所系,是眼前之事。她当然也知道云龙的悠远历史,也在文章中多处引用地方史,但历史不会成为她的行文负担。她不会穷根究底,作为年轻人,她需要的是轻松、愉悦、有吸引力,这也是“轻写作”、“轻阅读”何以有着众多读者的原因。《广州文艺》副主编张鸿曾在一次座谈会上坦言,她参加过两次在广州的作品签售会,周晓枫和雪小婵,两个不同的散文家。周晓枫毫无疑问是有影响力的“大腕”,签售会却门可罗雀。雪小婵当然是“轻写作”的代表,签售会人满为患是意料之中。张鸿认为,无论是周晓枫的路子,还是雪小婵的门道,都无可非议。那么写云龙的散文呢?可以向纵深开掘,可以选择有难度的写作,也可以选择适合普通大众接受的方式,这也不是问题。《流淌的时光》之“轻”,表现在文章短小、文字简洁,读来轻松愉悦。但这种“轻”却不单薄,反有种“四两拨千斤”的感觉。历史的厚重是用时光的漫长来丈量的,而作为个体的生命之轻,恰恰印证了时光之重,这应当是种写作智慧。同样,作为年轻的写作者,不必背上厚重历史的负担,他们需要的是现世的安舒。如果非要探讨“时光”这个问题,其实这只是人类的自我设限,对于宇宙而言,时光是无始无终的。
  轻盈,还表现为简洁跌宕的语言。在《古道时光》中:“石头路,石块一块块挨挤着,石块与石块之间积满了尘埃。阳光照在路上,全都是光阴;雨点,落在路上,全都是故事。”在文字中,没有感到沧桑感,反而看到有个小女孩在盐马古道上蹦蹦跳跳的样子。在《初夏到旧州》中有段话:“夏天的雨说下就下,进屋,坐在凉席上,品茶,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塘水,只听见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,眼前出现一棵向日葵。那真是一棵奇特的向日葵,安静地开在水塘边,花向着池面,也向着池边那个垂钓男子的背影。”简短的文字,却勾勒出几个层面,有近景,中景,远景。在别的文章中,“电报”式的短句子、简要的叙述、简短的段落经常出现,甚至一个短句就是段落。有点类似于散文诗的结构,段落之间有时没有明显的承接关系,这些都构成了李维丽散文的语言特征。其次,她的语言明白如口语,没有更多的修饰与词藻的堆砌与铺陈,大凡稍有阅读能力的人,都能读懂她的文字。你可以说她的语言不够华丽,但恰恰这又是她的优势,给报纸和网络写文章,恰恰需要的就是明了。此外,她的文风质朴,如同朴素的山地女子,在她的句子里,很少用形容词或成语,很少用典,她直抒胸臆,看到什么就写什么,怎么想就怎么写,如同现在流行的口语诗。但她的文章与口语诗却有天壤之别,她是有话要说,而非“欲赋新词强说愁。” 
  行走,是李维丽散文的基本状态。《流淌的时光》中绝大多数的文字,都与行走有关,是行走中的所见所思所感。在她的文字中,可以看到穿着破洞牛仔裤和帆布运动鞋的脚,在那些古镇、古村、古桥、古道上轻快地行走,走得毫不费力,走得随意自由。她的脚步,会在诺邓、顺荡、旧州、宝丰、苗尾的村巷中蹦蹦跳跳,也会在天池、大浪坝、志奔山跋涉停驻。她走过云龙那些古老的藤桥、彩凤桥、青云桥,去看临水而居的人,她还到团结喝佬倵茶,喝了杯热乎乎的茶后便已是冬天。她会到大达村的古戏台下听“吹吹腔”,感受白族戏剧的独特魅力。她会费尽周折到表村跟傈僳族人过“阔时节”。她进入傈僳族聚居区,一个叫“瓦窖靠”的村庄,坐在垛木房里的火塘边听那些老人摆古,看年逾九旬的老夫妻抽旱烟、吃桔子,他们寡言少语。她说,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这个小村落,那就是“安静”。离开安静的瓦窑靠,她又去澜沧江边拜访傈僳族学会会长,了解民俗文化。这篇叫《阔时节》的散文是《流淌的时光》里最长的文字,也是我最喜欢的文章。在文章里,我看到了热爱民族文化的年轻女性,她已有了自觉的探究意识,用田野调查的方式来寻找写作的门径,这无疑有利于她以后的写作与思考。
   对百姓生存的关注,体现了李维丽对生活的体察和思索。文集中有篇《小街岁月》,包括了锁铺、澡堂、修单车铺、鞋匠摊、小裁缝摊、爆米花、炸洋芋和油粉等七个章节。此文在文集中较为特别,是写作者对生活的体察。因为在那个叫漕涧的小镇教书,所以她有大量的时间在小街上逗留。她要去公共澡堂洗澡,经过修单车的店铺,要去修鞋、补裤子,买吃爆米花、洋芋和油粉等零食。在此过程中,她与这些摊主有了接触,并了解了他们的生活。写这些人,其实也是写自己的日常,我们终将回归日常。此篇文字中,作者已将视角中心转向人本身,澡堂里的人、修单车的老胡、修鞋的大妈、做裁缝的大姐、炸洋芋的美女等等,这些人虽处民间,却有一手绝活,且积极向上乐观,尽管有些人经过颠沛流离辗转至此才安顿下来。由此,可以看出作者对生活的细微观察,对日常生活中美的发现。这些带着尘世烟火气的文字,读之颇为亲切,平常的人,平常的事,应当是生活的常态,也是文学的常态。在一篇叫《老理发店》的文字中,作者有了更深入的观察:“镜子前的梳妆台上摆放着很多工具:手推剪、剪刀、梳子、洗发膏、焗油膏、卷发棒、胡笔、刷子、染碗、肥皂和一些瓶瓶罐罐……小店在老街开了整整二十年,从开始理发时的一角、两角、两角五分、一块两块,到三块五块、五块八块、到如今的十块十五块……”。从这些文字中,可以看出作者观察细致,与店主也相谈甚欢。写作,就需要这种“笨工夫”。理发店是绝大多数人光顾的地方,却很少有人能清楚地知道理发的价格几十年间的变化,也没注意理发室内会摆放哪些物件。《小城的冬天是捧在手心的奶茶》中,奶茶店的墙上有很多明信片,店主是个很帅气的男生,临走说你慢走。就是“你慢走”这三个字,让小城的冬天变得暖暖的,这种细微的感受表达出了女性特有的细腻。在《小城鞋匠》中,作者调动了各种感官:“我听到空气里打磨、切割的声音,嗅到胶水、皮革的气味,在这个黄昏微微贴近我。”在《卖臭豆腐的女人》中,作者很耐心地描述了摊主烧卖臭豆腐的整个过程。摊主是个哑女,却心灵手巧,烧卖臭豆腐,也烧包谷和红薯,虽然不能发声言语,却依然能用眼神与手势与顾客交流。作者写道:“就在她放辣椒粉的时候,我似乎看到一个女人细水长流的生活。她的生活就像这勺子里穿过的辣椒粉,细细长流。原本很辣的辣椒粉却在这里尽显着温柔,善解人意。”在《小镇邮递员》中,作者开始感慨人生:“我知道有天他会老,皱纹会爬上他干净的脸庞,他再也骑不了那辆破旧的摩托车,和他一起老去的还有那套他引以为自豪的绿色邮政工作服,那装满青春岁月的邮政包。而我,而我也会结婚生子,也会老去,我生命的信件终究会‘查无此人’或‘地址不详’……”在《天黑了》这篇悼亡之作中,作者用女性的笔触回忆了外婆与自己之间的种种,每次见面总会操心外孙女的婚事,卖油粉时的小气,外婆与苹果树的关系,仅有一次同吃的年夜饭等,读之令人垂泪。之所以令人动容,就在于情感之真,事实之真,而又相对独特。比如与外婆同吃年夜饭,对于很多人来说很寻常。但作者不仅只与外婆吃过一次年夜饭,而且年夜饭之后外婆便已作古,这就是独特的生活细节。 
  李维丽的散文,有着浓郁的生态意识。女性爱花,李维丽也不例外。在《流淌的时光》中,《油菜花开看太极》《彼岸花开》《野蔷薇》《三角梅》《陌上花坊》《小镇花事》等都是写花,或以花引申出人,比如《野蔷薇》写的是顺荡井的人和事,《油菜花开看太极》由花写“天然太极图”, 《陌上花坊》写的是开花店的女人。而诺邓的那株大青树,作者不惜在数篇文章里重复写。《芦苇》《村庄和叉叉草》《办公室里的平安树》《云龙的野菜》《我想有棵柿子树》《白露·仙人掌果》《一棵铜钱草的念想》等,都是直接与植物有关的文字,至于更多的山水行吟,也有着浓郁的生态意识。毫无疑问,文学的生态命题,不论是现在,还是将来,都是持久不衰的主题。
  简洁、轻盈、丰富是李维丽散文的特征,也是优点。简洁,主要表现在语言,篇幅,有话则长,无话则短,不刻意注水。轻盈,是指文章呈现的状态,随意、散淡,不去经营文章的结构,也不呈现高深的思想,即便就是面对那些古老沧桑的古镇古桥,都是举重若轻。丰富,是指李维丽文章的题材而言,山水游记、历史名胜、自然草木、田野调查、情感生活等等,以文学的形式较完整地呈现了云龙的整体状貌。
  李维丽散文的不足,主要体现在文体意识不强,语言缺少个性,有些文章过于随意草率。散文在中国有着数千年的传统,留下无数的经典,无论从思想性还是艺术性而言,都达到了世界文学的高峰。散文的谋篇布局,还是语言、节奏、乃至思想,都需要认真思考,每写一篇文章都应当有文体意识。最高的境界当然是精心构思却又看不出刻意的痕迹,那是高手所为。语言,是文学作品最重要的媒介,散文也是如此,作品能不能让读者往下读,或者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,语言至关重要。那些一流的散文家必然也是一流的语言大师。因此,李维丽应当在自身的语言表述方面下苦功,找到属于自己的言语方式,使自己的作品有较高的辨识度。如此,便能成功一半。此外,写文章不能过于随意轻率,越是短的文章,越是考量写作者的功力,越需要精心构思,那种下笔千言滔滔不绝而又成为精品的文章,即便就是大家也是偶然之作。《流淌的时光》中,有些相同题材的文章其实是可以合并的,有些文章尚处于未完成的状态,有些文章还可以继续打磨,往深处写。
  云南高原是个文学的富矿,越往下开掘,越能挖出矿藏。李维丽还很年轻,相信经过岁月的磨砺,她必然能冶炼出文字的纯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