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华胜
我必须抢在宋兵见我表妹之前拦住他，不能让他们见面。
好在天晴朗朗的，山里没雾，柏油公路畅通。宋兵，对不住，不是我为难你们，你与表妹今天无缘见面。还有，你来做这么重要的事，竟然关机。
从城区出来没半小时，驶进老黑山盘山十八弯。每次我来到这儿，车速放得很慢，不是路难走，是风景太美。谷底那一汪一汪潭水，蓝得仿若我在天上飙车。然而此时哪有心思迷恋美色，我得赶在表妹之前见着宋兵。
后天就是大年三十，原本今天要去老家接老母亲来城里过年，谁料赶上这码事。宋兵啊宋兵，你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过年前来，你真会挑时间。
过了盘山十八弯，前面不远处就是黑龙洞。这条路我熟悉，上个月一个朋友结婚，我还来过。我踩着油门，车两边景物呼呼闪过。
宋兵是我网上好友。他前年来过云南，我还陪他到过丽江。我们是一个文学社团的文友，他是宁波人，文采人品极佳，还是帅哥一枚。他小我，八零后。他说成天爬格子错过了好女孩，到了而立之年还家不家的。除了热爱写作，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徒步旅游。他说他的微信群就是四类：家人群、业务群、文学群和徒步群。那次来丽江，逼我陪他围着泸沽湖走了一圈，害得我几天恢复不过来。
后来，我把我在乡下当老师的漂亮表妹介绍给宋兵。嘿，竟成了！他计划把业务做到云南，与表妹在一起。他说我表妹是蓝天，他是白云。白云只有在蓝天下才有生命意义。
宋兵坐的高铁是凌晨4点到达城北站的。怕影响我睡觉，这个家伙竟然步行从北站走到我住的小区大门口，才打我的电话。这时，天已大亮。
小区大门两边，没有一片叶子的树上挂满了玉兰花，像盏盏壁灯。我一眼就看到宋兵，一身黑色徒步装束，黑色运动鞋，脚底边一圈白，身背黑色背包，胸前挂着墨镜。这家伙，到底是来徒步的还是来见我表妹的？
两年没见面，我们紧紧握手。
老朱，我本想直接去红紫塘接你表妹红翠，不来见你。宋兵不等我开口，又说，可我答应送我的小说集给你，加上春节将至，你正好有空读读，给我提提建议，你的鉴赏力我相信。宋兵说完，放下背包，取出一摞书。一股新书墨香扑鼻而来，我接过，笑着说宋兵，你这个家伙，我可是你的媒人，你敢不来见我！走，上我家去，我弄碗蒸饵丝给你饱饱口福。
哎，老朱，不了。再说了，你不是要去接你老母亲吗？你忙你的吧，我们再联系。
你慌哪样？我告诉你如何走，不然你找不到。我在他身后大声说。
不用，你不知道我是资深徒步者吗？我会找到她的。我已选好一条路，往老黑山走，那儿有一条风轮发电线路，人少，正适合徒步。
这家伙，春节前，竟然来这儿走路见表妹不商量！
宋兵又说，不要与红翠说，我要给她一个惊喜。说完走了。
抱着一摞书，我转身往车库走。时间不等人了，得去把车洗了，下班后直接去接老母亲。洗车城很忙，老板戴着口罩，叫我等一等。我递过钥匙，说，我下班来取。
单位门口，气氛有些异样。门岗戴着口罩，说不戴口罩不准进。我有些不快，不至于吧？我还是到旁边药店，没有口罩，说今早刚卖完。我又走到另一家药店，还是没有。我转入另一条背街，找到一家药店，谢天谢地，还有。我买了两个。既然去接老母亲，给她也戴上。走出药店，想了想，又转身进去，再买了几个。11点，我正在办公室忙着，被通知到会议室开紧急会，还特地交代说，要戴口罩。头儿很严肃，一字一句传达着市里的“全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会”精神。市传染病医院收治了1例确诊病人，会人传人，很厉害，大伙儿这才着急起来。有的议论着这个传染病，有的忙着打电话给亲友，查询身边是否有刚从武汉回来的或去了武汉的人。事实上，武汉有新型冠状病毒的新闻早看了，都以为离自己很遥远，像平时听到哪里有流感一样。再说有武汉专家指出不会人传人，说会传染的8个武汉人都被训诫了，我与同事们一样并未放在心上。
微信群里，一个帖子被大家争相转发。说前两天从宁波到长沙的高铁，有一武汉人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感染者，请同车厢的人赶紧就近去医院检查。帖子里注明了车号车次时间等。一时间，突然而来的疫情掩埋了人们春节与家人团聚的喜悦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焦虑和慌张。大家都相互叮嘱，待在家里最好。
老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，最爱赶街子。不行，我得把她接到家里。给办公室打了招呼，我忙往洗车城走。
拉开车门，早上放的一摞书还在座位上。我把书移在旁边，坐了进去。系上安全带，插入钥匙，启动，倒车。书滑倒了，还掉下了什么东西。我拾起，是几张高铁车票。什么？其中一张竟然是宁波到长沙南，时间6小时2分。再看车次车厢座位号，我顿时慌了神，忙拿出手机，打开刚才看到的链接，细细对照，不错，天啊！
我忙拨打宋兵的电话，提示用户已关机。
我哪里敢回家，哪里敢去接老母亲！
想到这，我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。宋兵，你害苦了我。一个电话解决的事，你关机，使得我必须来堵你。我不能让你传染给我表妹。你说还要给我表妹一个惊喜，惊喜你这个大头鬼！
话又说回来，宋兵还真是无辜的，他并不知道那趟高铁有感染者啊。我巴不得他赶快打开手机。
望着山挨着山，蜿蜒若蛇，不见尽头的老黑山，我越发着急。不知宋兵走到哪里？
我超过一辆又一辆，有个驾驶员伸出手来指我。开这么快，找死啊！
哎呀，别骂，情况特殊，不快才找死。
我是想了又想决定不打电话给表妹，她不知道好，以后再找机会说。我庆幸宋兵要给表妹惊喜，如果他先告诉表妹，这事就麻烦了。
我终于赶到老黑山下山到红紫塘的必经之路。算了算时间，即使宋兵走得再快，也还再要半小时才能从老黑山下来。
我松了一口气，把车停在路边，坐在车里等宋兵。
宋兵真是个勤奋的人，2013年开始写作，出了文集不说，还在各级刊物发表了几十万字。我翻看着宋兵的文集，不得不感慨。文集收录了他发表过的10篇小说，头条题目《等一场雪》我很喜欢。
宋兵比我预计的时间提前了10分钟下山，见到我，他一脸懵怔。
我把他抓进车里，丢给他一个口罩，立即发动车子。
数天后，官方疫情报告我市新增两名新型冠状病毒确诊者。
这一天，下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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